◎方绪南

那棵千年银杏树，是长寿的镇街之宝。秋风拂过，银杏掉在地上，“剥剥”地响。老人和孩子便将那果子拾掇起来，剥出果肉，它们可以制作出长寿人“情席”十大碗中冰糖炖白果。

阴历与阳历，总是如两个孩子在追追闹闹，为了不将季节错位，农历每隔几年闰一次月，于是十来年中，会有一次中秋与国庆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，有时会相差几日。人们在这喜气的日子里，总要安排很多喜事，如婚娶，孩子出生三朝满月；或某店铺开张、升级，抑或是超市几周年庆典活动等等。长寿街张灯结彩，歌舞升平，乐队、鼓队，花灯，狮舞龙腾，好不热闹。

如今的中秋节，给人以感观的吸引；昔日里的中秋节，给人以味觉上的快感。我小时候住在离长寿街不远的保联村，那时农村人太苦了，各生产队总有一条年老不能耕地了的牛，人们会精心把它饲养壮一点，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宰杀出来，好精肉分成若干份，按人丁计算分到各家各户。牛的头骨及脊椎架子，所有的内脏淘洗干净，放在特大号铁锅里炖，第二天早上将锅里已经与牛骨头分离的肉捞出来，又将那内脏也捞上来，砌碎，就成了人们喜爱的牛杂，于是在中秋节的上午，人们都拿着钵碗和炉罐，排队等候保管员分原汁原味的牛杂汤。牛肉用辣椒爆炒，莴笋与牛杂汤一起炖得烂熟，鲜美无比。

一百零一岁的彪老子与九十九岁的妻子霭干娘他们原来住在乡下。中秋前后是乡下最充盈的季节，天气少了那份燥热，蔚蓝的天高远空阔。到长寿后，近二十年来，每年的中秋节，他们几乎都与几个老人，在那株千年银杏下赏月。身边点燃着自制驱蚊的艾条，彪老子拉得一手好二胡，悠扬的琴声袅袅升起，似去迎接东天边的那轮皓月。就着茶几上的几样果子，烟茶，清酒，他们快乐地过节。他乱世时跟着守寡的母亲生活在山里，新中国成立后迁到塅里生活，2000年初，随儿子们住进了长寿街。

那时，中秋是乡人过得最愉快轻松的节日。生产队上粮仓里有了新收获的谷子，老百姓心里就不慌。中秋节里，包上一包麻子饼，一包挂面，一只拳头大小的小鸡，作为礼物，去走亲访友。联产到户后，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，不拿实物送节了，改换拿现金打红包，后来，干脆现金也不拿了，亲戚之间，团团圆圆吃餐把中秋饭。

过去的中秋晚上，每个屋场，都按汨罗江流域的习俗“烧塔”。传说元朝后期，元人时时提防汉人造反，朝廷要求老百姓每五户为单位，共用一把菜刀，不能有其他利器出现，由一鞑靼管制，人们晚上不能外出，每户晚上不准关门闭户，以便元兵出进自由……有反抗精神的湘东人决定组织一次杀鞑靼子的行动，就以明月高挂的中秋夜戌时为准，每个屋场，用瓦片堆砌的“塔”被烧得红彤彤的时候，暴动开始。烧塔，谐音为：“杀鞑靼”，此习俗一直沿袭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。

中秋夜里赏月当然必不可少。一家人团团圆圆欢聚，每家的小方桌摆放在屋前的地坪里，有拼盘摆放：中秋月饼，还有由麻片、米泡糖、薯片，大豆芝麻炒米泡合成的果子。水果有梨子，枣子，红瓢柑……中秋节并不要如过年一样花很多的钱备很多吃的，只是斋果子多。人们说说笑笑，唱唱民歌，吹吹洞箫或笛子，拉扯一下二胡，度过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中秋夜。

每年的中秋节，玩得最开心的是孩子们，他们胸前挂着红线编织的网袋里装着刻有着正楷“秋”字的月饼，孩子们口袋里盛的是熟花生、芝麻豆子炒米泡。还有米泡糖、芝麻糖等，这糖是纯天然的大米熬煎出来的“小糖”或白糖。夜晚，他们天真好奇地望着月亮里的杪椤树、蟾宫里的嫦娥大姐姐，还有桂花树，仿佛还听到吴刚伐桂花树的声音，还有玉兔“唧唧”的叫声。跟大人坐不了一刻钟，就静不下来了，到月光下去捉迷藏。去门前大塘边采摘莲蓬，或嗅着还在开着的荷花的清香。

彪老子回忆，他们刚来街上的那几年，长寿街各斋铺里，在中秋节前几天都要热闹闹忙碌几天，做中秋饼的木槌子在夸张地响着，满街充满着一种五谷杂粮的好闻的味道。在中秋节的前几天里，做饼师傅是最忙的时候。人们都用麦子来兑换中秋饼，准备送节。街上的各铺店比往常要丰富多彩多了。各种馅子的麻子饼和酥饼摆在显眼的位置。还每每见到中老年人在街边摆上矮矮的小方桌：几样别致的食品：有传统的松软的酥饼、盐皮干，豆子芝麻炒米泡合成碾碎的粉、枣泥，炖泡的梨子等小吃，茶壶里有烟茶，酒壶里有乡里打的谷酒或浸得很酽的药酒。中秋的月又圆又大，与人挨得那么近……

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，吃文化嬗变了。人们唯恐“三高”，常常在运动中体现快乐，以家户为单位赏月的形式，在不知不觉中被大集体，大阵营的队伍所取代。中秋的月夜，太极拳协会成员在如水的月光下舞拳，“秋韵合唱团”在金河广场，搭台唱歌跳舞。很多商家作为赞助商，在拓展各行各业的商机。赏月的意义被扩大化了，人们的幸福和快乐指数值也升级了。

唯有彪老子夫妻俩，以及那几个德高望重的九十多岁以上的高寿老人们，执着地认定，千年银杏树下，才是他们最理想的乐园，才是赏月的最好所在。中秋夜，四街八巷荡漾着桂香，鹤发童颜的他们沐浴在如水的月色中，不时抬眼仰望挂在千年银杏树梢上的明月，路过的人们便生出岁月静好的感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