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万 明

岁月的年轮，在彭九如瘦削的脸上留下76岁的痕迹。彭九如，我远房亲戚，这位生长在岳阳县新墙河畔祯祥村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，扬起笑脸对我说：“几十年来，沾了党的光，让我过上了好日子，我的‘坐骑’也越变越好，打上了时代的烙印……”

牛 车

改革开放前，彭九如完全活在另一个世界。家里穷得叮当响，家中目之所及的，除了两间爬满青苔的土屋、三张陈旧的老床，就是几乎不见油星的饭菜。

“1982年告别了‘大锅饭’，承包5.5亩责任田，可儿细女小，老婆身子骨弱，田里活靠我一个人打拼。要命的是缺耕牛。”他舒展的双眉皱成个川字。于是，他借钱买了一头黄牯。

三月天。赶早起来，雨蒙蒙。青箬笠，绿蓑衣，斜风细雨不须归。彭九如赶着牛犁了一垄又一垄，牛仰起鼻，发出绵长的喘息：嗯——啊！田野里响起了牛的呼声和男人的喝斥声。秋天，汗水染出金谷银棉的灿烂，头一次产稻谷六七千斤，收棉百多斤，展示了责任制的精彩。

谷子多了，靠人肩挑背扛运到晒场，再从晒场进仓，多费劲。他便请木匠制作了一部牛拖的木架车。牛性情温和，拖着车，步伐稳当，好驾驶。坐在车的横杠上，一挥鞭，“嗬！”的一声吆喝，牛便乖乖拉着车往前走。去粮站送公粮，从供销社运农药和化肥，进山里拖柴火，甚至一家子走亲戚，牛车派上了大用场，自然也成了他离不开的“坐骑”。

自行车

彭九如毕竟喝过墨水，脑子活泛，除侍弄好庄稼外，还当起了“陆海空”三军司令：所谓“陆军”，养百只鸡、两头牛、三头猪；“海军”嘛，喂一群鸭、几只鹅；“空军”呢，养五箱蜜蜂。老婆和两个女儿都是好帮手，母女仨从早到晚，忙得连轴转。一分耕耘，一分收获。鸡鸭肥，猪牛壮。老彭是养蜂“里手”，精细放养，追蜂夺蜜，酿出的茶花蜜，特甜。

冬去春来，牛老了，再难以拉动木架车承载的沉重，正当他愁眉不展时，大女儿一甩身后的长辫，满面春风地推着一部崭新的“飞鸽”走进堂屋。彭九如一脸茫然：“哟！新家伙呢，哪儿借来的？小心，别弄坏了。”大女儿扑哧一笑，再现小学生乖乖样：“爸，这单车是我奉老妈之命用几只母鸡、一桶蜜，从供销社换来的，你赶紧把那破牛车送历史博物馆吧。”

“嗯。”彭九如脸上笑成一朵金丝菊，将单车移至墙角，精心擦拭，仿佛它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。他挺有悟性，骑着只在地坪里转悠了几十个圈，便学会了，于是兴致勃勃骑着朝村部方向驶去。村里最大的地方就是村部，是一座占着高地装饰到位的新院子。那天，村里的老少爷们正在看岳阳花鼓戏，大家见他骑着闪光锃亮的“飞鸽”，笑着赞道：“三军司令发了，单车换牛车，好威风呀！”笑声飞出农家院。

摩托车

2010年4月，徐徐春风吹拂着寂静的小院。

“爸，你这辆十年前的‘飞鸽’老掉牙了，每每骑上它，总要发出一声声不堪重负般的痛苦呻吟，邻里早就骑上了摩托，唯有你还在吱呀吱呀，别说跟你‘三军司令’的头衔不配，就连我们做子女的脸上也无光呀。”大女儿接过小弟的话茬说，“买辆摩托吧，钱，我掏腰包。”彭九如望着“飞鸽”久久没吱声。

当晚家庭会上，儿女们进一步统一父亲的思想。彭九如的眼角湿润了。

高山打鼓远传名。老彭家可是团转左右有名的“先富户”。一向争强好胜的大女儿是个“模范生”，她和丈夫早年在深圳打工，始终是厂里最努力的，纤瘦的身体内总蕴含着无穷的能量，捞到第一桶金后，举家迁往风光旖旎的珠海，投资办厂，收入颇丰。二女儿在张谷英经商，小日子过得蛮滋润。小儿子呢，购了耕田机、播种机、收割机、磨面机，这机那机，家庭实现机械化了，农民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，实现了华丽转身。儿媳妇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店铺，生意红火。掐指一算，全家每年有6位数进账。

“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”，人活一张脸，树活一张皮，赚钱是用来花的，是该好好享受生活了。最终，老彭把“飞鸽”推到大集上卖了，买来一辆时髦的“嘉陵”。他想，它若是一匹战马，一定会振鬃扬尾，昂首发出啸啸嘶鸣，在实现小康路上疾驰。

“嘉陵”与彭九如相伴的日子里，探亲访友、赶集、旅游。嘎，嘎，引擎启动，声声入耳；呼，呼，双轮生风，一溜烟抵达目的地，心中骤然燃起对美好生活更多的向往……

小轿车

一晃跨进2020年，彭九如摸摸稀疏的胡子笑着说：“我又有幸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。”

乡村振兴建设如火如荼。村前的新墙河经过治理，蓝得更为晶莹剔透，屋后的山荡漾着绿色的诗韵，家家用上了自来水，栋栋小洋楼花木掩映，村村组组的公路从图纸上走到了乡亲们的脚下，一块沃土，一座恬静美丽的乡村，铸就了一个时代神话般的传奇。

彭家喜事连连：开春，小儿子耗资40万，另建了一栋漂亮别致的三层楼，从父亲十年前小洋楼里搬出来。接着又添置了小轿车。那天，老彭袖着手正在门前绿道上散步，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飘荡。蓦地，“嘟”的一声，一辆“大众”开过来，老彭吓得连忙躲闪，“大众”嘎的一下在老彭面前停住，车窗里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吃吃地笑：“爸，没吓着你吧！这车刚从岳阳提来的。”“好家伙！”他看着新车眼睛都移不开了，就连柳荫都摇不走他的目光。

“这么美好的生活，我还想多活几十年呢。”笑超爽，此时的彭九如两鬓斑白，佝偻着背。今年五一应大女儿之邀，他夫妇坐着小车行走在京珠高速上，小儿子边开车边当起了导游：这是长沙、广州、珠海。五月的珠海，骄阳似火，但老彭夫妇热情不减。南方寻梦，看了现代化高楼和企业，游了珠港澳大桥，领略祖国新成就，心灵得到极大的抚慰。

“坐骑”从牛车到单车、从摩托车再到小轿车，每十年一个样，四十年大变样，见证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，品尝到了“新生活”的滋味。